人生感悟
■理想
離家求學以后,我常常想起豫東鄉(xiāng)下的老家,在這大平原農(nóng)村的室外,無論看向何處,都有綠色映入眼底。綠色是鄉(xiāng)下的底色,構成這綠色的,是鄉(xiāng)下的花草樹木。
農(nóng)民的生活離不開這些植物。更直接來講,農(nóng)民的生活離不開農(nóng)作物。在農(nóng)村,家家戶戶至少有一片田,田里農(nóng)作物的收獲不僅僅是一家人的食物來源,在農(nóng)村打工熱潮掀起以前,更是一家人全年最主要的經(jīng)濟來源。老家的氣候可以實現(xiàn)冬小麥和玉米的輪作,生長周期正好能夠覆蓋一年的時間,因此老家大多數(shù)土地都種小麥或玉米。當然,為保持土壤養(yǎng)分,隔兩三年就會種一輪大豆。
小麥在我的印象里最為深刻。有一年的春節(jié)之前,午飯過后,大伯帶著我和姐姐去田里散步,站在地頭,大伯看著綠油油的麥田說:“美啊,美滴很!”
許多年后的一次家庭聚會上,大伯還跟我分享他在老家拍的麥地的照片,笑著跟我講,綠油油的麥地就是他心中最美麗的景色。
六月的麥子從油綠變成了金黃,麥穗飽滿而沉重,此時的麥田好似一片金色的海洋。這個時節(jié)是收獲的時節(jié),是振奮的時節(jié),進城打工的青壯年也都會回家收麥。大概是2010年左右,村子里有了聯(lián)合收割機,農(nóng)民再也不用人工收麥了,之前幾個人需要干一兩天的活,機器20分鐘就能干完。但收割機飛速轉(zhuǎn)動的刀片不僅割下了麥穗,也割裂了年輕人與家鄉(xiāng)的聯(lián)系,他們不再回家收麥,大多選擇留在廠里工作多掙錢。
收割下的麥子磨成面,做成北方人的主食——面條與饃,麥秸用來燒鍋、喂牲口,留在地里的麥茬,最終歸于泥土,把自己奉獻給生養(yǎng)自己的土地。春與秋,播種與收割,綠油油與金燦燦……麥子用無私的奉獻,訴說著它們短暫而又意義非凡的一生。這些深深影響了我,讓我從中悟到做人要多奉獻而非索取。
我經(jīng)常跟朋友講,如果把老家比作一幅畫,莊稼是底色,那柿子樹就是點睛之筆。我家有六棵柿子樹,其中一棵栽在自家院子里,推開院門,第一眼就能看到;余下的幾棵,零零散散分散種在村口的小路旁。幾棵柿子樹高矮不同,院子里的柿子樹最挺拔,被專心打理,并無分開枝丫;其余五棵較為低矮,枝條向四周延伸,四棵環(huán)抱著一棵,像幾個被放任的“野孩子”,生長得自由自在。
到了夏天,柿子樹上開出乳白色的花兒,招來蜂蝶采蜜傳粉。不久,花的腹中生出一個個小巧的果實,像是剛出生的嬰兒。到了秋天,“新生兒”長大了,為田野點綴朦朧的淺黃色,樹葉漸漸變黃,田野中的麥子也轉(zhuǎn)為金黃色,各種黃色匯集、交融,和柿子一同繪制著秋日的風景。
我的記憶里,成熟的柿子樹下總是金黃的麥秸垛,陽光一照,一個個柿子玲瓏剔透,麥秸垛顯得格外溫暖。這時,我總想倒在麥秸垛上吃著柿子,再睡上一覺,享受鄉(xiāng)村秋日的美。
柿子接近成熟時要趕緊摘下來,因為柿子很多,不怕鳥兒啄吃,就怕落在地上摔爛,這讓我們多少有些心疼。 這時節(jié)我們都會回老家?guī)兔?,吃罷農(nóng)家飯,渾身有的是力氣跟柿樹較勁。較低的柿子,我們用一個裝有網(wǎng)兜的棍子摘取。要再往上,就找個身手矯健的人爬上樹將柿子抖落,下面用床單接著。樹冠上的柿子,一般不再摘取,而是留給鳥兒,或等柿子自行落下,讓它們“化作春泥更護花”。
終于摘完了,一個個柿子放在箱子里,一個個笑容掛在臉上。此時我并不著急吃,因為奶奶會留幾個熟透的柿子給我解饞。果然,看到幾個熟透的柿子并排在窗臺上曬著太陽,對我閃著誘人的光。真正熟透的柿子是橙紅色的,手拿著柿子,竟有些舍不得破壞這自然的藝術品。但好柿子終要去品嘗,摘去底下已干枯了的萼,我把柿子一掰兩半,將果肉和汁水一口氣吸進嘴里。一瞬間,秋日的幸福都匯聚在這口柿子中,真甜。院子里,一家人曬著太陽,吃著柿子,聊著最近的生活,享受著這團聚,真好。
甜甜的柿子象征著事事如意,可生活中卻有太多的不如意。后來,不知是什么原因,家里人砍掉了院里的那棵柿子樹,只留下了一截樹干,另外那幾棵也被一場莫名的火災給燒了。
我沒有機會再吃到老家的柿子了。
常常遇到賣柿子的小商販,攤位上的柿子排列整齊、顏色鮮艷。有一次我買了幾個嘗了嘗,可并不好吃,雖然它們賣相出眾,卻口感卻差強人意。老家的柿子為什么如此美味呢?答案很簡單,它們在合適的時節(jié)開花、結果、收獲,遵循自然節(jié)奏,腳踏實地,一步一步生長。我想,在成長過程中,我們也要保持自己的節(jié)奏,不斷積累、沉淀,最終才能有所收獲。
除了麥田和柿子樹,老家后邊的河堤也是我記憶深刻的地方。大片大片的漫野地,到了夏天,青草好似綠地毯一樣鋪滿大地。這時,家里養(yǎng)的羊可以少喂些麩皮,多放到野外吃新鮮的青草,我記得曾跟爺爺一起去放過一次羊。那是一個清涼的午后,爺爺帶我和小狗多多沿河放羊。微風吹過,樹葉飄落,樹下一爺、一孫、一狗、一群白羊,很有詩意。一路上,爺爺教我辨認著野草,哪些我們可以吃、哪些可以染指甲、哪些可以止癢、哪些羊吃了漲膘,爺爺一看便知,但我難以分辨出它們。
野草甚是普通,卻各有用處,且生命力頑強。與莊稼和果樹相比,野草確實很平凡,但卻不平庸——就像我們普通人一樣,或許過著平淡無奇的一生,卻在各自的崗位上發(fā)揮著作用,有著各自美麗的姿態(tài)。
當我遭受挫折懷疑自己,滿懷自卑感的時候,我會想起堅韌的野草,繼而投入到沉淀營養(yǎng)、無畏生長的征程中去。這些草兒教會了我,要在鋼筋水泥的城市中找到一塊供自己扎根的土地,讓我身處其中卻不至于像羊兒一樣迷失……
鄉(xiāng)村里的草草木木,它們扎根于泥土,歷經(jīng)一生也不曾邁出一步,走過最遠的路或許只是種子離開植株,到埋入泥土的這段旅程;它們不會言語,所能發(fā)出的聲音,不過是借助風吹動樹葉的嘩嘩聲,或者莢果成熟爆裂的噼啪聲,但它們用春華秋實,循環(huán)往復的生命,訴說著他們的身世與職責、脆弱與堅強、悲傷與快樂……①8