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顧玉杰
依稀聞到濃濃的果香,拉開窗簾一看,原來是小區(qū)種植的枇杷熟了,一簇簇的枇杷果金黃金黃的。看到枇杷,我想母親了,想起母親在世的最后幾個月……
那是2013年初夏,快到端午節(jié)了,小麥也馬上成熟收割,我給鄉(xiāng)下的母親打了個電話。母親在電話里說,她腰疼,拍了片子,醫(yī)生說是腰椎間盤突出,貼了膏藥,不見好轉(zhuǎn)。我沒有多想,把母親接到城里,開始聯(lián)系醫(yī)院,給她做全面體檢。
一個知名老醫(yī)生拿著母親的腰椎CT片子,端詳一陣子,低聲問我:“老太太聽力好嗎?”我左右看看說:“她能聽見?!崩厢t(yī)生把母親和陪同的其他人支到走廊。這時,我心里一驚,母親身體一直挺好,腰疼會很嚴(yán)重嗎?老醫(yī)生說,老太太脊髓出現(xiàn)癌轉(zhuǎn)移,原發(fā)病灶不清楚。她這么大的年紀(jì),建議保守治療。
我沒有告訴母親實情,母親也始終沒有追問,但我確信她心里是明白的。在醫(yī)院治療時,母親對前來探視的親友說,她今年八十五歲了,是個旬口,人不生病咋能會老呢?;氐叫^(qū),在家靜養(yǎng)。白天,我們都去上班,母親一個人呆在家里,閑得無聊,就在小區(qū)花園里散步,累了便坐在臺階上休息。有天中午,我下班往家走,遠(yuǎn)遠(yuǎn)看到母親坐在一個兒童滑梯旁,看小孩子嘻鬧,還和旁邊的年輕媽媽拉家常。她笑容是那樣慈祥,怎么看也不像身患重病的人,想到這里,我心中一陣難受。還有一次,我剛走到樓下,看到母親手里捧一把黃杏一樣的果子?!澳铮闶掷锬玫纳??”我問。母親抬起頭說,是樹上結(jié)的果子,也不知道能不能吃。原來,枇杷熟了,一群大人小孩在摘枇杷。那時,小區(qū)的枇杷樹很矮,伸手就能摘到枇杷果。
不久,母親輾轉(zhuǎn)合肥治療。最后,母親要求回家,住農(nóng)村。那時,正值小暑節(jié)氣,天已經(jīng)很熱了。整個三伏天,母親是在病床上度過的,大姐姊妹幾個輪流陪護(hù)。母親知道她要離開我們了,這剩下的每一天,其實都是告別,她淡然地給自己安排后事。我在照像館放大了一張母親的照片,她說不用這一張;于是,我又洗一張,她看了,說:“中。”母親病重期間,我女兒參加高招,被遼寧一所高校錄取。臨去東北前,我們帶孩子和母親告別。我把母親從里間扶到堂屋。她坐在椅子上,輕拂孫女的肩,只叫一聲“妮”,便再沒有說什么;女兒紅著眼睛,輕輕喊一聲“奶奶”。我在一旁站著,看到了母親復(fù)雜的神情。我理解母親的心思,作為老輩人,她一直對獨生家庭深懷憂慮。也許,母親想給她的孫女囑咐交待的太多了。那場景,我每每回想起來,就淚如泉涌。中秋節(jié),我們回家探望母親,母親更顯消瘦了,但還很清醒。談話中,母親想讓我們在老家住上一晚,第二天再走。我們兩口合計半天,最后還是回城了。在母親生命中最后一個月圓的晚上,我們沒有陪伴——這是我一生中最懊悔的決定!
一個月以后,母親去世。她在彌留之際,已經(jīng)無法和兒孫們交流了,連一個眼神也遞不過來!二姐塞給我一卷錢,說:“這些錢娘沒花,讓交給你。”母親沒有花錢,錢放在她的枕邊。錢可以看作兒女的孝意,它浸粘著母親的汗?jié)n,也聽到了母親病危時急促的呼吸……
這些年來,我經(jīng)常詰問自已,娘在病床上,我在忙什么?如果時光能回到九年前的夏天,從枇杷熟了那時起,我一定要時時陪在母親身邊!親人之間最珍貴的,永遠(yuǎn)不是物質(zhì)和財富的給予和付出,而是相依相守的陪伴!
一陣微風(fēng)吹過,地上掉落幾枚枇杷果。就像脫離枝頭的果核一樣,成熟、墜落是永恒的自然規(guī)律,萬物都逃脫不了歸依泥土的宿命。人,也是這樣。然而,為什么人的悲傷綿延無期?概因人生一旦鑄成遺憾,從來沒有彌補(bǔ)的機(jī)會。我站在枇杷樹下,手里拿著黃橙橙的枇杷果,仿佛看到母親從遠(yuǎn)處向我走來……